马家辉:有光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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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思想启蒙的路途上,有些影子曾经出现,在,一直都在,像身体上的文身,只有自己最明白他们的准确位置;李怡先生之于我,是其中一个非常独特的精神记认。

少年时代读《七十年代》,嫌沉闷嫌深奥,却有强烈的刺激,仿佛只要花钱买份杂志,翻翻瞄瞄便是参与了国是,八方风雨跟我有了相干。但最吸引我的其实是李怡本人,从这个那个报纸专栏上零零碎碎地读到他的曲折背景,从左派圈子跳出来,以笔为剑,坚持独立思考,守护言论自由。那是未有互联网的年头,查找资料不容易,只能了解个大概轮廓,“李怡”两字在我心里是个略带神秘的仰望光环,高高地、远远地展示着值得追求的方向。
所以不难想象我首次见到李怡真身时的快乐。18岁左右吧,我到台北访问了李敖,回港后写文寄给《七十年代》,编辑约我到社里见面,我按址登门,聊了一阵,总编辑李怡推门进来,跟我握手。他的眼睛深邃,他的眼神凌厉,他询问李敖的近况,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因心情激动,像传闻中的白衣剑客忽然对你抱拳颔首,初涉江湖的你无法不手足无措。李怡笑了一下,客气地鼓励我以后继续投稿。
 
   
 
到了“以后”,我的文章较多发表在胡菊人先生的《百姓》半月刊,但李怡仍然是有光的所在,敬其精进,尊其志向,服其担当,当然亦羡慕他的俊朗神态,永远有着“文坛阿伦狄龙”的优雅魅力。多年以来,我在台北,在美国,再回港,经常读到李怡文章,更常暗觉惭愧,懊恼自己无法学习他的不屈不挠和坚强意志。数十年如一日地写和论,似乎世道愈是颓唐,李怡愈急于高声呐喊,不怀忧,不丧志,不灰心,不绝望,示范了什么是“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怎么自己就无法做到?怎么自己跟李怡先生的“光源”距离愈来愈远了呢?
好多回了,开车时听见李怡替电台主持的阅读节目,我忍不住叹息。他的声音继续有光,召唤了我少年时代有过的理想盼望,却更对比出当下坐在车厢里的我的幽黯;少年如梦,梦里曾有李怡的亮光,他的思想和勇气光源依然炽热,而我的,早已阴冷沉寂,亦也许根本从未亮过。
跟李怡的最后联络是在网上。其实也谈不上是联络,只是他一年多前忽然在面簿加我,可能因为我在专栏内谈到他,他读到。本来打算传讯问候并请教,我对他近几年的某些见解不太认同,很想认真讨论。但愈是认真,愈把事搁下,只一直追读他的面簿回忆文章,深入了解“光源”的前世今生。没料忽然传来李先生的离世消息,光,说熄便熄。
文章扶国运,世道颓唐尽败迹;布衣自卿相,人间正气亦千秋。李怡先生安息。
 
【凤凰华人资讯网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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