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在原地等你/徐慧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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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莉


昨晚,张大伯又看见女儿小玉了。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大山上,有一群野狼般的男人张牙舞爪地追赶在女儿身后,娇小无依的女儿吓得无处藏身,情急之下飞身跳下悬崖,他狂叫着扑过去,却发现抱住的是被泪水打湿了的破枕头。

睁眼躺在床上,他再也无法入睡,寻思着这梦做得太不是时候了,偏偏赶在清明节边上,莫不是小玉已经不在了。这麽想着,他的心就隐隐地痛起来,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下不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死,他并不怕,有生就有死,这个他看得开,他惟一放不下的是女儿小玉。

几年前,小玉在镇办工厂做事时喜欢上了一个外乡来打工的男子,那男子长相倒不丑,就是眼神发飘,尤其是在看见年轻女孩时,眼光总在对方的胸部和下身打滚游移,恨不能把对方吞下去,这样的人哪能把女儿终生託付?张大伯和老伴都极力反对,把女儿关在家裡,不让他们有接触的机会。可是,不听话的女儿像是中了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撬开房门偷偷地跑了,只留下一张薄薄的小纸条,说跟那人是真心相爱,愿意跟他游走天涯。

真心相爱?傻女子!哪个男人骗你的时候不是甜言蜜语的。老俩口急得在家火烧火燎的,到处打听,可哪裡寻得着女儿的踪影。

直到半年后,小玉才打来报平安的电话,说男人对她很好,让父母不要牵挂,但在问她具体地址时,她突然却挂上了电话。再往后的几年裡,她只打过一次电话回来,讲话时语气急促而匆忙,说被人控制了,让家人想办法救救她,待要询问详细情况时,却留下了一连串的忙音。

是被绑架了,还是被人害了?张大伯想了多种可能,也曾按女儿打来的电话回拨去,可对方接电话时要麽说压根不知道有小玉这个人,要麽就态度不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儿走后没多久,老伴就卧床不起了。他与老伴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直到三十岁时老伴才开怀生养,在小玉之前她也曾怀过两胎,但都流产了,所以生下小玉后,夫妻俩像命根子一样宝贝着,含在嘴裡怕化着,捧在手裡怕摔着,没曾想却养成了她不听劝的大小姐脾气。

如今,老伴离世已两年多了。最近,他又被查出到了胃癌晚期,且癌细胞已经扩散,有时他连东西也看不清楚,但他不想去看医生,只盼望着早点能到阴间去跟老伴团聚去。在疼痛发作时,他就咬着牙独自坐在偌大的屋子裡,回忆着女儿在身边的点点滴滴,想她圆圆的小脸,亮亮的眼睛,娇柔的声音。想着想着,身上就不觉得那麽痛了。

从去年底开始,他对女儿小玉的归来已不作指望了,女儿十七岁离家,如今已过五六年,如果还活着,不会不打电话回来报平安,自家的电话号码从来就没换过。前段时间,他常常戴着老花镜,对着冷冰冰的电话机,将女儿打来的电话号码拨了又拨,可裡面总有女声在说,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号码明明是女儿打过来的,他翻看电话记录抄下来的,怎麽可能会是空号?他想不明白。

清明节这天一大早,他就到村口小店去买了些纸和标,比去年的量多加了一倍,今年他给小玉也要烧点纸钱。经过村小学时,他远远地看见同村的王大妈正往这边来,手上也拿着香和纸,他扭头想赶紧避开,自女儿离家出走后,在村裡他的头就一直没有抬过,心裡总憋得慌,走到哪裡都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笑话他养了个伤风败俗的女儿。

他大伯,你家小玉还没回来?可是,王大妈竟踩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真是“哪壶不开拎哪壶”。

没哟,都不知道还不在。说这话时,他的背弓得更厉害了,声音变得极不自然,把手中的镰刀和纸钱往怀裡下意识地拢了拢。

会回来的,我姑娘村裡有个女孩也是多年没音信,最近才回来,昨天我去看她,她说前几天在火车站还遇到你家小玉的。王大妈一边颤歪歪地颠着小脚,一边透露了一条惊人的消息。

真的?他的身上顿时有了力气,可想到昨晚的梦,他的心又立刻沉下去。

王大妈村裡的那个姑娘肯定是看错了,把长相相近的人看成了小玉,如果真要是她,那她怎麽现在还没回家?想到这裡,张大伯的心变得浮游不定起来,头也跟着有些晕,有两次差点摔倒。

他大伯,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你可要注意身体啊。王大妈停下来望着他,关心地叮嘱道。

没事,天气不好,人老犯困,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他摇摇头,定了定神,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俩人又絮叨了点别的,王大妈朝左边的小山丘蹒跚着拐过去,他则穿过田野向前面的背风处走去。在老伴坟前烧纸时,他特意用镰刀在旁边又画了一个大圆圈,听说在圈裡烧纸,游魂就能收到世间亲人烧的钱,不至于给四处游荡的野鬼们把钱抢走。

烧完纸,又放了一挂小鞭,他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坟堆边,对着坟头把心裡的话一五一十全倒给了老伴,他向老伴承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女儿的事向她做个交待,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

说完心裡话,他又把老伴坟头的草清理了一遍。春天的草就如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好冲动,没头没脑地乱窜,可它们哪裡敌得过他手中锋利的镰刀。没用多久,坟头就修理得乾乾淨淨,杂草全无。老伴活着时就喜欢乾淨整洁,如今她在天上看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定也欢喜得很。

他左看看,右转转,觉得十分满意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一路上,刺骨的春风肆意地吹打在他苍老的脸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后背刚才被汗水渍着现在又给风吹着,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痛。前些年,他的身体一直很好,自从女儿离家出走后,他的心也跟着走了,虽然他没有像老伴那样哭天喊地,但是他的心裡却如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身体每况愈下。老伴走后,他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胃癌估计就是这个时候找上他的。

为了找女儿,他想了好多办法,也瞒着老伴去派出所报过桉,可那裡的民警说没有线索是找不到小玉的,世界之大,一个成年人想要躲起来那还不容易,要去找她无异于大海裡捞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觉得员警说得也没什麽错,就没跟再他较劲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尽可能地避开熟人,为此他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但是他必须要这麽做。快到家时,他远远地看见门前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穿黄衣服的女子,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大包,女子正低着头望着地面。

讨饭的女人?不像。哪个讨饭的人会坐在人家门口坐着不走?!走亲戚的?他和老伴都是孤儿,在本地没有什麽亲戚。他一边猜测着,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着,今天出力太多,又流了不少汗,现在他的头彷佛被掏空了一样难受。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晃动起来,房子瞬间像大山一样向他砸过来,那个穿黄衣服的女子也发疯般地向他扑过来。

在倒下的瞬间,他听到了那声久违的“爸爸”,可是他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世界在他的眼前消失了,那把带着泥土的镰刀只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也闷闷地落在地上……
【凤凰华人资讯网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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