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女》電影中的「失蹤者」，迷失在沙漠，卻找到另一個人生。網上資料劇照
黃仲鳴
脫離報界，轉執教鞭後，假期較多，每年的暑假、聖誕、春節，照例「失蹤」，旅遊去也。
記得很多年前，在報端為文，曾說有朝一日，我或會「玩失蹤」，「失蹤」到哪裡？不知道。這是我的「潛意識」。直到現在，我還想「失蹤」。這個「潛意識」的源頭或是看了安部公房的《沙丘之女》。小說中那個愛好採集昆蟲的中學教師，在沙漠迷了路，被人帶到沙丘上，沿繩梯下去的房子借宿。繩梯被收起了，下面的房子有個女人收留了他，但沙不停的流動，從各處冒出來，如果不挖沙、盛沙，裝進地面垂下來的桶運出去，就會被沙吞沒。這個教師逃不出去，唯有做了「挖沙工人」；還抵受不住美色，和那女子好了；但心裡仍存一個逃字。逃了被捉回，有一次成功了，但想到女子懷了他的孩子，遠處的都市成了「海市蜃樓」，他踅回沙丘下去。這部名著，一九六四年改拍成電影，名震一時。小說和電影的結局，都是一篇「失蹤啟事」：「七年以上離家未歸，至今生死不明，現宣告該人失蹤。」
不錯，這種「失蹤」，實在發人深省。安部公房的小說承襲了卡夫卡、加謬的存在主義，質問社會存在的合理性。當我厭倦了俗世，厭倦了生活、厭倦了人事，「失蹤」便浮上心頭。
一九七二年四月，七十二歲的川端康成像往常一樣走出家門，回頭對家人說：「我散步去了。」整個下午，他在寧靜和煦的陽光裡漫步，神色安詳。葉渭渠的《冷豔文士川端康成傳》（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八月）說：
「直到晚上九時許，家人仍未見其歸來，便差使島守敏惠到瑪麗娜公寓（按：位於逗子市小坪，是川端的工作室）去尋找。島守敏惠九時四十五分到達公寓，向川端的房間走去，便覺一股濃烈的煤氣撲鼻而來，走進室內，未見川端康成，卻發現一種異常的狀態。島守連忙衝進浴室，只見川端康成在盥洗室裡口含煤氣管靜靜地躺在棉被上，枕邊還放著打開瓶蓋的威士忌酒和酒杯。」
川端康成的「散步」，竟是「散步」到地獄去。他為什麼要自殺呢？他不是一向反對自殺嗎？葉渭渠說他素來把死看作是「滅亡之美」，只有「臨終的眼」才能映現自然的美，「再沒有比死更高的藝術了，死就是生。」同時，得意門徒三島由紀夫的自殺一直纏繞心頭，社會的失意和得諾貝爾獎後創作的枯竭、人生的孤獨，都是促使他追求「滅亡之美」的決心。
「失蹤」和「散步」這兩個辭彙，至此有另類的闡釋。「失蹤」可能是步入了人生的另一種境界。「散步」雖然也是步入另一種境界，但再非人間，而是「地獄」，或者是天堂吧。這種美，這種閒適，也只有川端康成這種人才能領略得到。但他「臨終的眼」所看到的，可有誰知道？
新春伊始，就讓我又來一次「臨時失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