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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的TA生涯

发布日期:2019-07-20 00:00:00

一说在美国打工,人们想到的就是留学生在餐馆打工,描写这方面的文章很多。不过,像我们早期的留学生中,没有资助就很难签证,而且大部分人也没有那个经济能力自己付学费。所以过来的留学生中大多是做TA(Teaching Assistant, 助教),RA(助研)的人。你每周要做助教,助研20小时。

大学免你的学费,再每月给你800到1000美元生活费。这也是一类打工,在学校里的打工。经历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而我在美国大学里就做了6年的TA,其中有很多难忘的故事。

一。“疯子”教授与“廉价”讲师

九十年代末,我在马凯特(Marquette)大学数学系读研究生,同时做数学TA。以前的TA纷纷告诫我“当K教授的TA是最惨的”。K教授又叫”疯子“教授。因为他的姓读出来就像“Crazy”,加上他对助教的苛刻要求,使人觉得他就是一位Crazy教授-“疯子”教授。研究生们都想避开做他的TA。不过当谁的TA是系里定的,分到谁就是谁。和包办婚姻差不多,自己只能祈祷能福星高照了。

我第一个学期没有被分去做K教授的TA。虽然带我们的教授也不好,比较懒,总让我们做很多本来是他应该做的事。不过他对教学不认真,很敷衍了事。所以也不要求我们做什么额外工作,自己学习的时间就比较多。助教一做一年,不会在春季随便换人。所以我当时我想,至少有一年我可以避开K教授。

可人算不如天算。春季一开学,我就被通知去做K教授的助教。正是“癞哈蟆躲端午,躲过了初五躲不过十五”。

K教授40多岁,一米六六,六七左右,个头小,平头,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也小,不过很精神。见人永远是一副笑脸,只是并不给人和颜悦色的感觉。做起事来,你就发现他与别的教授大不一样。比如别的教授顶多就是让你去他办公室认识一下,布置一下就完了。他要专门开会,而且是开长会。还没有开学,他就来找我们TA开会。他说得很多,事无巨细,不厌其详,定了不少规定。除此之外,他还布置数学题考我们,看我们是不是会做。他布置的,由TA在习题课里考学生的quiz题,我们都必须按照他的格式用数学软件打出来,不能用手写,而这种软件我们都没有用过,只得现学现卖。数学TA每周要上两次习题课(quiz),他要我们在他面前试讲,看我们讲得怎么样。习题课他还亲自来听。整个感觉就是,他不信任你。

我们在中国学得那些东西,对付美国大学非数学专业的微积分那绝对绰绰有余。所以考试,试讲都是一次就好。习题课他也就来了一回,后来就不来了。我以为他对我们放心了。后来有一次,他见了我,神经兮兮的招手让我过去,然后压低嗓门对我说:“学生们说你的习题课讲得不错”。然后笑笑地走开了。原来,他背后问学生看我们讲得好不好,看来他时刻都在监控着我们。

最难的是批改作业和试卷。他要求我们一字不漏的看学生的答案,哪怕有一定沾边,就要给分。美国学生写的字大多很难认,读一半,猜一半。好不容易搞清楚了,又得考虑给多少分。“疯子”教授一般会在几页纸写上:某某题,提到A,得1分;算出B,得3分;列出正确的方程式C,但算错了,得2分;题目问的是D,学生解答的是E,但解题正确,得3分; 。。。。。等等。不过再详细,也不可能完全涵盖所有的可能性。常常碰到他没有提到的情况,这时,我们就得将试卷交给他。他眯上小眼睛,想上两分钟,然后在纸上写上这种情况给几分。

所以一到改卷了,我们就惨兮兮的了。别的教授考完以后,助教们大概有三四个小时就改卷完毕,做自己的事去了。但“疯子”教授的改卷,常常超过十个小时。而我们改学生的quiz也被要求这样一丝不苟地做。所以做他的助教,花在TA上的时间远远超过花在自己修课和学习上。而其他教授下面的TA,大概就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做TA就够了。

虽然TA们不喜欢他,学生却是很喜欢他。他热爱教学,很喜欢学生。有课的那天,他早晨4点多就起床,5点多到学校,将备了无数遍的课再温习一次。7点半进入教室,当8点钟开始上课时,他已经在长长的黑版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和数字了。讲课时手舞足蹈,不时走动,很有激情。他对学生说:“有人说我是‘疯子’(Crazy)教授,不是K教授。有点对,我是有点crazy。不过那是为了让你们学好数学”。他上课总是深入浅出,讲得很有条理。加上激情四射,像是在表演,而不是讲课。比起别的教授来,他布置更多的课外作业。他说,我讲课就像教你们打网球,你们做作业就像练习打网球。教练说,正手是这么打,反手是那么打。简单易懂,可你就打不了。为什么?你没有练。你只有天天练,才能真正打好球。我在课堂上讲的,你好像懂了,但你不一定会做题。只有多做题,你才能会做题。和打球一样,你要多练才能提高。所以学生对课外作业多也没有意见。

看来学生也喜欢人家鞭策他们,只是要用他们接受的方法。而“疯子”教授似乎很懂得怎么让学生听话。学生都喜欢他,选他的课的学生总是最多的。

期末结束,我松了一口气,至少一个暑假不用与“疯子”教授打交道了,可以专心做自己的实验了。虽然下学期可能还会给“疯子”教授当助教,不过熟悉了他的东西了,而他也开始信任我们了,应该要轻松一些了。

不过这种舒坦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放假不到两个星期,就收到系里管助教的B教授的信。B教授也是40多岁,中等个头,头发有些花白。说话很柔和,面带那种很善良真诚的笑容。从来没有见他高声说过话,绝对的好人一个。他是管研究生的,也负责安排TA,研究生的资助。暑假中他会给幸运的研究生会陆续发送TA通知书。

B教授对我们这样的外国留学生也很和蔼。在化学系,如果学生抱怨TA的英文太差,系里管TA的教授或职员会找你谈话,或让你去修给外国TA开的英文课。本人就被迫去修过两次英文。而B教授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为什么呢?有一次开学研究生开会,他说了一番话,让我知道了答案:“你们英文不好,学生可能要抱怨。不要紧,慢慢改进就行了。学生永远都会抱怨的。我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可是,我刚当教授那几年,常常有学生问我:‘你是那个国家来的?’(Which country are you from?)”。所有他特理解外国TA的处境,对此类抱怨一概不与理睬。

B教授对我还是挺好的。一年以前,我从化学系拿了学位过来学计算机时,他的第一个TA通知书就是寄给我的。

这次他这么早来信了,看来我的TA又有着落了。可是当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信一看,却让我大吃一惊。B教授说系里决定我下期不当TA,而是做讲师的工作。就是自己开一门课,教40几个学生,没有助教,自己上课,还要自己上习题课。就像又当教授,又当自己的TA。我在美国除了上过习题课和实验课,从来没有给学生上过正式的课。怎么讲,根本没有谱。还要备课,上讲台一章一章地讲,上习题课,答疑,出考卷,出quiz,改考卷,改quiz,等等,全部要自己做了。这可比给“疯子”教授当助教还要累,要花多少时间啊?我还是全日制的学生啊。这才刚出虎口,怎么又入狼窝了呢?而给的钱和助教一样多,每月$850!

我想了几天,觉得不能去。因为那样的话,我就没有时间读书了,影响了学习,完全不值得。我决定不接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自己拿点钱,再打点工,自己付学费读。我可以早毕业早挣钱,比在学校浪费时间好多了。咱穷是穷,但也不为这“五斗米”折腰。

我给B教授发了email说我不愿接这个位子。B教授急了,给我又是发email, 又是打电话,半求半逼让我接受。他说因为找不到人才找我,我如果不接,他就开不出课了。我只好和他谈了一次。他说,学生和教授对我的反映都很好,系里才特地让我担当一门课的重任。而且还只有我一个人有如此殊荣。看他焦急的样子,为了不使他为难,也是感谢他对我的一贯信任,我最后勉强接下来了。不过B教授答应给我每个月涨40 美元,每月从850美元到了890美元,说这是他的权力极限。

就这样,当上了美国大学微积分讲师,每月$850美元,外加减免学费,可能是美国最廉价的大学讲师了。

还没有开学,我就开始准备,花了大量时间备课。开学后,我就走马上任了。果然不出所料,这份工作极其辛苦。TA的工作一般是安排每周不超过20小时的工作量,而我每周都得花上30小时才能完成。不过我这人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B教授可能就是看到了我这一点,就赶鸭子上架式地将我送上了讲台,反正你会好好做的。结果我天天忙教学上的事,要到晚上九点多才能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作业。如果有考试,那么我几天都不能看书,只能靠周末看书。天天都觉得很累,身体感觉特别不好。

K教授还在教他的课,在教学楼里还是经常碰到他。他有时问我:“教得怎么样?”,当我抱怨说,一个人教一门课太难了。他说:“你没有问题的。我早就和B教授说了,你肯定行!”。我心想,你这好话可把我害惨了,我现在已经被整得要Crazy了!

有时太累的时候,竟怀念起给“疯子”教授当TA的“美好日子”来了。那时至少不用操心怎么讲课,怎么出题,怎么改卷吧?做事还有几个人一起做,发牢骚还有共鸣者。现在到好,孤家寡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累得要死,还无处可以说。真羡慕那些现在给“疯子”教授当TA的人来了,自己过去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欣慰的是大部分学生还满意我的教学,学得也还不错。B教授见面也常常提起学生说我的好话。在完成教学的同时,也修完了我的硕士学位的全部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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