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秋
几十年前，有个很时髦的词，尽人皆知。那个词是「反潮流」。
那时的人对政治感兴趣，对生活不屑一顾。因此，反的大多是政治上的潮流，对生活的潮流并不愿劳神费心，好在那时人们活得没滋没味，倒也实在拿不出什麽好反的。
现代人是活得越来越精细了，突然发现了「我」存在于天地之间，于是无论多小的「我」都被点缀得琳琅满目。这还不满足，先生小姐们不但爱领导潮流，更爱製造潮流。
这种製造潮流的习惯，正在成为最新的潮流。
本来挺正常的习惯，偏爱打破，并且形成时尚。慢慢地，这种潮流变得和它们本来的面目毫不相干，让人觉得完全成了另外一回事。
这道理几句话说不清，我举几个例子。
比如说「健身」，这玩意儿刚兴起那阵，鄙人也想赶个潮流。托人弄个优惠卡，到现场一看，差点没乐死。一群「有身份」的男女，全挤在一块「走路」、「跑步」、「划船」、「骑自行车」。之所以都得用引号把这些事儿包起来，是因为「这些事」和本来的「那些事」似像非像。走路不在大路上、划船不在水面上、骑车不在座垫上，总差那麽一点点。
但如果你要愚蠢地向这些人建议：到小路散步，到公园划船，到马路骑车，你一定会碰钉子，他们会众口一词地向你抱怨，他们没空。彷彿他们「健身」用的不是时间。他们花钱在屋子裡极其耐心地腾、挪、跳、跃，也不愿在真的路上走一走、跑一跑、骑一骑。比如走路上下班，嫌慢的话，可以走路、骑车。这样，健身和时间不就统一了。但他们偏不。
为什麽？真实的原因是，他们怕掉价。他们想告诉你他们有钱，他们更想告诉你他们有品味。
再比如，国人在生活习惯上与国际惯例也接轨得迅速。
街上总是流行这样的对话：
喜欢吃什麽？
吃素。
喜欢喝什麽？
喝水。
喜欢穿什麽？
穿布。
想想纳闷，黄头髮蓝眼睛那些人，从小吃牛肉喝牛奶，体内牛劲十足，自然得用素菜调剂调剂。吾国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多少辈都「以饭为主，鲜吃别样」。这些年改革开放，正应该多吃点荤的，把身子骨养壮实点。此外虽说这些年油星子多了点，但还远未到改变人体结构的地步，岂不料「素食主义」异军突起。举国上下齐齐吃素，猪牛羊一时失宠，青菜萝卜身价百倍。所以到了酒楼，俗人便不好意思开口，任雅人们点些清澹的，吃完了回家来碗麵条煮鸡蛋。
前阵子，有一本书很是热闹，书名叫《格调》。看的人都觉得很有趣，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对号入座觉得自己属于书上称讚的「上等人」。某人如发现自己的习惯与书中分类不符，便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细参研，努力使自己中规中矩。一时，格调成了不乾胶，哪都贴，人人都怕被评价为「真没格调」。
谁知道，洋人同咱们同胞开了个小玩笑。最近据报纸披露，那位仁兄的书本是幽默作品，调侃了美国的一些人和事，并没打算让你相信。结果美国人倒没怎麽真信，中国的知音们却信得一塌煳涂。这些「知音」中有知识分子，也夹杂大量的「知识溷子」。
潮流就是这麽个东西，你把它当回事，它还真像那麽回事。
那就别把它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