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奶奶/胡靜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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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靜芝

余大奶奶是余家灣的五保戶。但余大奶奶從不認為自已是五保戶就低人一等,相反,她比誰都硬氣。遇上雨天房頂滲水,她不找小隊幹部,卻是理直氣壯的去找大隊幹部。她常說她家過去半邊街的房屋都被大隊給拆了去蓋隊屋、建校舍了;她不是沒有日子過,她娘婆二家是余家灣有名的富裕戶,要不是財產被政府抄分了去;她就是過到下下輩子,錢都花不完。在那唯成份論的年代誰敢這樣拿家史顯擺?也就她敢!

余大奶奶的衣著和說話舉止跟《紅樓夢》裡的劉姥姥倒是有幾分相像,略有不同的是:劉姥姥比她謙卑,為人處事圓滑,不象她見誰不順眼破口就罵。那會兒她應該是七十來歲,但頭髮沒怎麼見白,額頭及兩鬢長年都系著個黑平絨布做的頭圍子;皮膚呈油黑狀,眼堂大;人中長,嘴吧闊岔 ;說話嗓門粗獷,如果你聽過狼外婆的故事,准會聯想起她的樣子來。村子裡有戶人家那會兒剛娶了房兒媳,也不知是哪裡得罪她了,她見到那個新媳婦就拉下臉來罵人家跟醜八怪一樣,還彩禮幾多幾!也不知是哪兒值那個價兒?把人家小媳婦氣得半死,還不敢頂撞她,否則她會罵得更難聽。要說最怯畏她的還是餘家灣的生產隊幹部,生怕她哪天有個頭疼腦熱的受連累。別人生病了還能忍,她呢,稍有問候不到的就哼得驚天動地,叫人安生不得。

後來有人想把她推諉給大隊,便連哄帶勸地跟她說:大隊那麼一大片房子都是你老祖宗留下的,你何不去找大隊騰出一兩間屋來讓你去住。她想想也是,於是就拐個竹杖鬧到大隊去,沒想到大隊還真的就給她騰出了兩間屋子來。就在我們的店面橫頭拐。

搬家的那天,餘家灣的老老少少都在,尤其是那些女人們鵝一嘴,鴨一舌的,像是過年似的好不熱鬧。有人把老人的長袍馬褂拿出來在身上比試著,年輕點的媳婦竟把老人曾穿過的旗袍使勁地朝著身上拽;還有人不知從哪裡抄出一塊大紅頭帕向老人頭上拋去。老人被這群年輕女人鬧得瘋瘋癲癲,笑得直抺眼淚。雖然也不時地抄起棍棒攆打著,但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老人這天的心情難得晴朗,無論大家怎麼鬧法,她都能忍受。有人背地裡悄聲說:“餘家灣這下好了,把個瘟神送走了。”也有人對我說,你往後的耳朵可討不到寧靜了。但我卻沒有那麼想。

我那會兒剛做母親,吃住都在店裡。店門前有兩棵枝椏粗大旁出、綠蔭合地的梧桐樹,梧桐樹邊上是條巷弄,夏天,樹底下總是聚集著一群閒人,象麻雀拌嘴似的唧唧喳喳,十分熱鬧;涼風穿過巷弄,象一條看不見的絲綢,柔柔爽爽滑過肌膚, 非常舒服。余大奶奶就坐在巷弄的廊沿上,常常不是端個碗,就是捧杯茶水,一呆就是大半天。我把孩子的小坐車放在樹底下,也從沒指望她幫我照看,總之,我跟她很少搭腔。倒是她很信得過我,她把生產隊秤給她的口糧放到我的庫房裡,我那會兒養了兩隻雞,便有人跟她開玩笑說,你把糧食放她那裡不怕她拿去喂雞呀?誰知她臉一唬沖著人家就罵:“人家象你!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還看不出來嗎?她會要我的東西?”就她這句話從此消釋了我對她的固有看法。心想:老太太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女人,有眼光!

平常總聽人說老太太身邊藏有硬頭貨,一天,老太太賣給過路人一隻翡翠手鐲,人家出她30元,付給了她50元讓她找,她不放心那50元的面值是真是假便拿來讓我鑒別。我倒不急於看那面值的真偽,而是拿過那個色澤碧綠深幽溫潤的手鐲左右翻看,我覺得那手鐲賣虧了,我想把它買下來,可我實在怕招惹她,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就這樣,一隻上等翡翠手鐲被那個外鄉人占了便宜去。過後人家都說她賣虧了,她也不好說什麼,便說:“你們都說我身邊有硬頭貨,也就這些東西了,我無兒無女人留著它也無用,賣掉了好!”

跟老人結識時間長了,我感覺老人有時候的樣子挺可愛。一次她的大腿膊摔斷了,接骨的師傅讓她把衣服脫了幫她接骨,她疼得直叫喚卻硬是不肯讓人去解她的衣扣,還說就讓她疼死算了。後來也不知是怎麼好了。我曾聽過上輩人說,老太太的祖輩是開錢莊的,家裡擁有良田、夥計不計其數。嫁的婆家同樣是家財萬貫,然而結婚當天晚上,新婚丈夫嫌她相貌醜陋而抗婚出逃,從此一去不返。而她卻恪守婦道,時終呆在婆家不肯再嫁。我倒是見過她曾自言自語的透露過那麼一點點資訊。也是在巷弄裡,微風吹拂著老人有些散亂的頭髮,但見她微眯著雙眼,幾分靦腆,又幾分悽楚的仰起脖子望著對面的牆壁說:“昨晚我夢到他了,大個子,穿著白襯衫、黑色皮鞋,長得還是那麼的好看,還沖著我笑呢!”難得看到老人一付溫情脈脈的樣子,我不勝感慨地望向她,沉吟好一會兒,也尋不出一句恰當的話語來應和她,心底卻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淒涼與悲哀。那一刻,我感覺老人的樣子真的好嫵媚噢!
【凤凰华人资讯网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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