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鹤立
八、明枪暗箭
三个月的教学结束的时候，已经进入9月份，新一轮工作开始了。这时我已经比较自信，幼儿园的工作人员也增加到了三四个。
首先是招生。这一次，我们没有依靠媒体，反正人也多了，就搞“群众战争”吧。我们买了很多红纸和白广告色。我大笔一挥：某某幼儿园招生！红底白字，倒也醒目。不仅如此，我还把幼儿园的主要特色也用白字写到红纸上，再把具体介绍印到十六开的白纸上，这张白纸贴在红纸的一侧—那些醒目的大白字，是为了让人远远地就能看到，而白纸上的具体介绍，是为了让关注的人进一步了解，真正激发他们的兴趣，左右他们的选择。
我们的姑娘们都特别能干，买了几个塑料桶、几把刷子头，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一夜之间，我们能贴一二百张。到第二天，一看，真是“祖国山河一片红”，人们骑自行车上班，能跟我们的广告一路上打几个照面。
这虽然不太高档，甚至有点“那个”，但是迫于当时的客观条件，也只能如此。在那个年月，我们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有几角几分。所以，花每一分钱，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成了我们不成文的原则。还别说，效果挺不错，甚至能让人猛然意识到南阳有这样一所幼儿园，这所幼儿园挺有创意，甚至也挺有实力，不然，怎么一夜之间，就铺天盖地了。家长带着孩子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直达到五十七个。不过，那时的收费很低，每个孩子每月只收30元，这就是南阳当时的行情。说起来，真让人目瞪口呆。这么重要的工作，这么沉重的责任，而报酬却只有这么一点点。
你可能问我：原来，好像每人每月70元，先教育后收费，现在为什么降到了30元？这是因为，此前，基本是我本人操刀，对达到那种效果，心中有数。况且，即使这样，我也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而现在，大部分由其他老师来执行，又都缺少经验，我心里没底，不敢保证能够兑现那么高的承诺。所以，按市价来收费，大家也都轻松一些，也给我们一个培训、提高的时间。
人们都说事物有两面性，果真如此。我们的广告，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招生问题，让大家的生存有了保障，让我们这个“超前幼儿园”有了立脚的可能。同时，我们也招来了麻烦。
此时，南阳不是没有幼儿园，但还不成规模，还不成气候。特别是不懂得招生宣传，守着几十个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过，觉得还不错，能够混口饭吃，能够养家糊口就成；绝没想过扩大规模，也没想到有什么发展，一直这样默默无闻。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广告，对他们来说是种强烈的刺激，他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挑战和压力。首先是心理上的。我们说自己办的好，不就等于说他们办的不好吗？他们不如我们吗？第二是生源上的。他们的孩子有一些已经向我们这边流动，而且家长也开始指责他们，挑剔他们，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取得像我们那样的效果。第三，大概就是一种莫名的排斥。
感到压力，接受挑战，这原来是好事，只有这样，市场才能被激活，幼教事业才能出现竞争、繁荣的局面。可是他们不这么想，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利用官方，利用行政的力量把我们掐死，把我们踩扁。他们怎么做的呢？是把我们的广告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揭下来送到教委—就像那些喜欢告状的小朋友一样，请求老师给他们帮助。说起来也不奇怪，直到现在，十几年以后的今天，还有人想这样做。前一段时间，我们搞个网络会议，有些园长就这样表达：希望教委出面，甚至鹤立教育机构出面，让一些幼儿园停办；这样，好减少他们竞争的压力。我当然不赞成，市场就是市场，市场最大的优势就是允许竞争，特别是支持公平竞争，这样才能使那些不思进取、麻木沉睡的企业醒来，站起来，跑起来。
而进入这种状态，才可能发展，才可能进步。就像马跑得快，是由于后面有狼群在追赶一样。很难想象，如果在草原上马群没有这样的天敌它会怎样，可能根本就没有马的产生，或者虽然也叫做马，但根本没有今天马的品质，尤其是不会有马的奔跑速度。
这些人害怕竞争，是自卑的表现，而且缺少改善和调整自己的愿望与追求。我想，那么他们应该被淘汰，应该退出比赛。只有这样，才能出现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不断发展、不断超越的局面。
鹤立教育就有这样的特点，不管她到哪里，总会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市场动荡起来，打破过去固有的平衡，产生一阵波澜，激发诸多创新。虽然被人认为是把市场搞乱了，但它能带动幼儿园快速发展，刺激幼儿园进入竞争。在南阳是这样，以后到郑州更是这样。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起码是负责早教管理工作的部门应该给予支持，我们在替他做工作，甚至是他无法完成的工作。我们也在替家长和孩子们做工作—由于我们的刺激，使幼儿园再不敢懈怠，再不敢搪塞，开始关注幼儿园的教育和服务质量。这不是更利于孩子的发展，更利于实现家长的愿望吗？
不过，上级主管部门不这样看。首先是出于一种保护子民的心态，在情绪上就开始对我们排斥：这怎么可以，一个外来户，使我们本地的幼儿园寝食不安，人数减少！我作为一方主管，守土有责，应该保护我们幼儿园自身的利益。还有，他们搞什么超前教育，还有什么识字，这怎么行，这和幼教大纲不相符，是拔苗助长，是摧残儿童。现在，他们把广告贴得满大街都是，未免太嚣张了。第三，他们叫什么“超前幼儿园”，经过我们审批了吗？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无证办学，该当何罪？于是，我们成了主管部门的“通缉犯”。
他们召集了一次会议，我感觉这个会议就是给我们开的。组织会议的是位女士，高高大大的，方脸，大眼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这个会议虽然还没有点我的名字，但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就是给我们施加压力。说我们这种教育不对，这种办学不行，并且声称，要统一检查，对不合格的幼儿园要予以取缔。
这时，第六感觉告诉我，与会那些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有得意，有嘲笑，有愤恨，有鄙夷。我好像生活在鸭群中的丑小鸭，感到了孤独和被排斥。
照说办学申请这件事，完全应该。但是，有些时候却做不到。我们也希望得到关注，但是让我们感到委屈的是：这种关注，不是支持，不是扶助，而是相反。
如果放到现在，我觉得无所谓，我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有点刀枪不入了。而那时的我，还比较脆弱，特别是缺少和顶头上司打交道的机会，还把他们当成神，还把他们的话当成圣旨。所以，心里很不敞亮，很有压力。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根本不可能像他们要求的那样，放弃我的教育，放弃我的工作，放弃我的追求。很简单，因为我办幼儿园，并不只想养家糊口，或者把它变成一条发财之路；而是我必须尝试一种新的教育教学模式，改变常规的教育教学思想、理论和方法。我要走出一条路来，这条路，通向人的充分发展，通向生命的丰富、充实和完善，从而，使现在的教育教学浪费生命的现象得到扭转，得到改变。我觉得，这是我生命的意义所在。如果不完成此项工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我现在放弃，就等于变相自杀。而我非常热爱生命，我还没有自杀情结。
因此，我只好硬着头皮做“不法分子”了。
正在这时，又发生了新的情况：房东赶我们搬家，她说我们太吵了。其实，我们的院子和她所住的院子之间，还相隔同样大的空间。我想，这应该是莫须有的理由。房东又说，我们的孩子把纸屑扔到了她们的院子里，太难看了，好像死了人似的。我说：我们会要求孩子，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房东还是表示，坚决不能再租给我们。于是，我们就明白了，其实这些理由都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是另有一户来租住，对方的房租可能比我们高一些，于是就急于让我们土豆搬家了。
果然如此，我们终于得知：有一所专门治疗半身不遂的医院，想在这里落户。这时我已经能确定：他们肯定是给的租金比较高，而房东完全是利欲熏心。
这种情况，我想很多办学者，都曾经遇到过。特别是租赁私人的住宅，最容易发生。幼儿园办不起来或者不景气的时候，房东没有表示，可是，一旦发现你办得不错，特别是发现你办得有前景，比较红火，他们就开始给你算账，多少个孩子，每人收费多少，看看你赚了多少钱。而他们的账，只有加法和乘法，没有减法和除法。他们认为家长所有的费用，都揣进了你的腰包，至于你要付出多少，要承受多少，根本就没有进入他的意识。以他的理解，不就是看几个孩子吗？还不跟玩似的。这几个孩子，我也能看，那么这钱我也能赚。于是，他首先提出，要涨房租，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要赶你走。即使是签订了合同，也没有用处。在他的心目中，合同算什么，不就是一张纸吗？而我的房子，是实实在在在地竖在那里，那才是真家伙，真价值。
虽然，这样的房东把你驱逐出境之后，自己真办这所幼儿园，就会发现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子，操心费力不讨好，也许还要把房租赔进去，但为时已晚。对他们来讲，没有实现自己的发财梦；对我们办学者来讲，前期的投入也在很大程度上付诸东流。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我们的房东，就是这样的意识，就是这样的观念，也就是这样的行为方式。所以，要具体讲到租房子，最好不要租私人住宅。
搬就搬吧，就不信这么大的南阳，只有你一家房子可用。不过，我那时想到，最好不要搬得太远，因为幼儿园在一个地方做过一段，其影响和周围家长的信任非常有价值。搬远了，简直要从零启动。另外，有些孩子是就近入学，幼儿园搬得远了，这些孩子就会自然流失。
前面已经说过，我在找场地方面很有本事。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地转悠，逢人便问，遇到有些“感觉”的地方，就驻足翘望；像鬼子扫荡似的，不放过一草一木，一家一户。还别说，这种方式真管用，我就在原来幼儿园的不远处的路边又发现了一处空院。
这是六间半平房，院子还不小，好像已经空了很长时间，里面落满树叶，长满杂草。经过几番辗转，得知房东是西郊一家工厂的工人，平时他们都在厂里住，所以，这个院子就成为被遗落的角落。于是，我又顺藤摸瓜找到这家工厂，找到了房东。如我所料，问题不大。因为房子租给我们，他们不仅能够每月得到200元的房租，还可以使房子得到维护和保养。好吧，一言为定。我们的姑娘们又开始转行，当粉刷工、油漆匠。那时候，我们都是多面手，为了节约开支，好多工作都是自己动手，这群女将，个个都是穆桂英，干起活来不比男孩子逊色，而且，也毫无怨言，还做得开开心心。虽然那白色的涂料，彩色的油漆，弄得脸上身上花花绿绿的，大家就当化妆了。
当然，这也和我们有个好的领头人有关系。那时，林老师已经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她干起活来，不仅风风火火，而且还特别愿意身先士卒，所以三下五除二，我们就把这所房子、院子，整修一新。
搬家那天，才有意思呢。星期天，大家就像我当初那个样子，顶的顶，端的端，扛的扛，没费什么劲，家就搬完了。大家还挺兴奋，像过了一个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