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侃：打倒苏东坡——读《宋画十讲》

（今日书话不能发帖，贴在这里了）

茶侃：打倒苏东坡——读《宋画十讲》


前次写林泉高致帖子的时候，想到苏东坡，写了几句，不过是说：苏东坡这个文人画的偶像应当被打倒，中国画百年以来的改良、改革或者革命，或者复兴，没有完成，现在看还可能是半途而废，苏东坡这个偶像没有倒掉，中国画没有希望。


结果这几句话被删掉了，也许是里面写了“革命”这两个字吧。


我对于文人画的否定观点，已经很久了，但毕竟自己并不以画画谋生，所以也没有专门去读这方面的书，没有多费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这次，又提到这个，正好在当当寻书时，看到徐建融所著《宋画十讲》，目录里面有“东坡画论研究”一讲，便立即买下。书一送到，便即看完论苏东坡这一章。作者的观点，我几乎完全赞同。


徐建融先生在这一讲里面，分析了工人画和士人画的区别，分析了苏东坡画论的真正含义，也指出了苏东坡同时代的人——如米芾——和后代的文人如何歪曲了东坡的画论，从而将东坡塑造为偶像，同时将文人画捧上神坛，以至于在明清以后一统中国绘画的天下，而中国绘画艺术从此病入膏肓。


如果说苏东坡应成为该打倒的偶像，其实有一点冤枉他。


徐建融先生说：东坡先生的画论里本来是有正确的东西的，“但他的观点也有错误，尤其是后人的‘演义’，抹杀了他的正确，放大了他的错误。”


又说：“但是后人曲解苏的本意，把对于画者、观者‘不能仅仅停留于形似’的要求理解为‘不需要形似’‘抛弃形似’，使艺术形象的神理成为空中楼阁；开始是文人画家为自己护短，进而变成了一种追求。一种优长和新的标准。”


又说：“明清人对于苏轼诗画关系论的理解，使绘画的规范发生了质变，这是苏轼始料未及的，更非他的本意。”


但是，苏东坡成为文人画偶像，被明清人——如董其昌之流——塑造为大画家，大评论家，艺术权威，也是他自己的画论所引导出来的。是他突出了“士人画”（后来演变为“文人画”）这个概念，并同时贬斥“工人画”“画工画”；他明知自己的绘画并不高明，只是翰墨游戏，酒醉后的涂抹，却有意无意地“护短”，这就留下后人演义的空间。所以他也并不冤枉。


而且，现代人——末流的、自以为是的文人画家们——仍然在曲解他、断章取义他、通过标榜他来标榜自己。所以，东坡这尊艺术偶像，确实需要打倒，打倒这个偶像，是送他回到应有位置。他是伟大诗人，也是一个有很好的艺术修养的人，但他并不能够成为中国绘画艺术传统中的伟大画家，最多说，他就像一个绘画研究者、鉴赏者，自己兴之所至也喜欢画两笔而已。


“文人画”这个传统，经过千百年的塑造，确实是根深蒂固。今天，随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视，又开始借着传统文化这个旗号呼风唤雨了，大有重新一统天下之势。真是病入膏肓。


实际上，“文人画”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离开了绘画艺术的本真——对于宇宙万物的真诚面对和探索。对于真实的追求——并且，以最真诚之心去追求真实，不挟带私货，不追名逐利，不拉帮结派，反正最老实的态度——有一个外国的批评家评论宋画的一句话说的不错，大意是说，宋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画家们第一次看见了、发现了自然一样。


二十世纪之初，徐悲鸿大力推进艺术改良运动，重点攻击董其昌、四王，是完全正确的，并且确实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董其昌把画分南北宗，而标榜所谓南宗，贬低北宗，争夺画坛统治权，霸占艺术资源，确实是非常恶劣，非常坏的一件事。——可以说是摧毁中国绘画艺术的毒药。而董其昌之流也就经常将苏东坡断章取义作为其文化的后盾和护身符。


另外，米芾那个人也是个极坏的帮凶。——他把苏东坡的错误强辩为正确，并且放大这种错误。这家伙的行书——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在当代的影响极大，我常在网上看书法，就感觉现在写行书的，十有八九都有米芾书法的影子，很多人嘴里老说自己学习“二王”，一写字就是米芾的阴魂不散。老实说，他的书法传染力确实大，我现在看书帖，学写字，都极力避免看米芾的，怕粘上他的影子摆不脱。


当然，明清以后，虽然文人画一统天下，但毕竟不能完全地彻底地破坏艺术，中国绘画在各个朝代仍然有从文人画阴影中奋力突围的画家，或者虽然受到文人画的笼罩，但是自觉或不自觉地保留着艺术之真的画家在。


我希望看到打倒苏东坡这尊偶像的中国绘画艺术史。艺术的复兴，就是“梦回唐朝”。


202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