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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水井/徐慧莉

发布日期:2023-07-12 15:13:37
徐慧莉


為了井的命名,楊莊和李莊的村民吵得不可開交。

那井應叫做楊家井,它離我們村莊最近,我嫁到這個村來的時候它就是這麼叫的。楊家莊的楊大媽說。

那你叫應了它,它就跟你們莊子姓。李家莊的人可不認這個理,自顧自的管它叫李家井。

你們都別爭了,它應該叫呂家井才正確。在楊、李兩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之際,呂家村的人拿證據來說話了。他們拿著卷皮尺,把井到三個村口的距離一點一點地量好,甚至精確到了釐米,果然離呂家村最近。

面對這樣的結果,大家都無話可說。倒是呂家村的老人們深明大義,他們提出了一個大家都滿意的折衷辦法,就是這個井歸三個村共有,就叫它涼水井,跟誰的姓都不帶。這樣一來,楊家村和李家村的人無話可說了。井離人家呂家村那麼近,他們都沒出來爭,自己又瞎湊什麼熱鬧。於是,一場紛爭就這樣解決了。

外界人本來是想看熱鬧的,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因為大家都想得到涼水井的水,據說喝了它能包治百病。這話,傳自楊家莊的楊雲英大媽。

半年前,楊大媽大兒子狗子不知生了什麼怪病,整天沒精神,飯吃不下去,水也不想喝。幾天下來,人就瘦變了形。這可把家人嚇壞了,四處求神拜醫,可就是不見效。突然有一天晚上,有菩薩托夢給楊大媽,說他兒子的病沒關係,只要把涼水井裡的水和著香紙灰一起喝下去,病很快就會好。

大夢醒來,楊大媽如法炮製。果然,第二天狗子就嚷著肚子餓,想吃米粑粑。這可把楊大媽高興壞了,見人就說井水是仙水,這是觀音菩薩說的,她甚至還把觀音的面相跟村裡老年女人們細細地描述了幾遍,說真是跟牆上那畫像一模一樣的。

對對對,菩薩可不就是那樣麼,慈眉善目的。村裡的女人們一致認為楊大媽遇上了菩薩。雖然大家誰也沒有看過真的菩薩,但誰也不敢說菩薩不是那樣。於是,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周圍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了涼水井,知道這是口仙井,井裡的水喝了能治百病。

淩晨一點的水最靈。這個消息不知來自何處,卻發揚光大得異常。

於是,每天淩晨一點鐘,周圍的村莊就被鞭炮聲包圍了。附近的人都來爭挑第一擔水,遠來的人更想取第一瓢水。看到有利可圖,狗子和村裡幾個有勢力的人在井旁做起了圍壩,花錢請人守在井旁,控制外來取水者。小村的副業也興盛起來了。井旁,一夜之間多了四家小店。除賣日常生活用品外,多是賣香紙。

狗子的店離井最近。因為他是觀音菩薩觀照過的人,外來求水的人對他更是多了一份尊敬。據楊大媽說,狗子病癒過後,觀音菩薩還多次降臨他家,說他家先輩積過很多的德,他們家註定會成為村裡最富有的。起先,大家還將信將將疑。時間一長,眾人就認可了這件事。因為事實就擺在面前,狗子確實是村子裡最富的人,外地人到此地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店,加上楊大媽每天就坐在路口,見人就說菩薩托夢的事,別人想不在他家買都不敢。就這樣,雖然狗子店裡的貨比其他商店貴一些,但來求神拜佛的人都懷著一顆善心,誰會在觀音菩薩面前省那幾個小錢。

明裡去,暗裡來。楊大媽總是對那些腳步有些遲疑的人絮絮地說著。

誰說不是呢。來人一想,老太太所言極是,得罪了菩薩可不是好玩的。為了表達自己的虔誠,掏錢的速度立刻快了許多。

這樣,狗子家每天都有數百元甚至上千元進帳,想不發財都不行。幾年下來,就成了村子裡的首富。

不久,有外鄉人來此捐款,說是來還願的。他的媳婦原先不生育,不知看了多少醫生,藥也吃了幾車皮,就是不見效,媳婦的肚皮始終鼓不起來。後來聽說這個仙水後,曾半夜來此許願求子,取了水回去。三個月以後,媳婦就懷上了,十個月後媳婦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臨走前,外鄉人捐了一筆錢,要村裡人幫忙在涼水井附近建起一座土地廟。

仙水,真的是仙水啊。老人們絮絮地說,說得那些原本將信將疑的年輕人也開始相信了。

大家不再拘於小打小鬧,一到初一十五就會敲鑼打鼓地到井的上方燒香禮拜,求菩薩保佑各自的願望能夠得以實現。可是,小村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因此而富裕起來,只有狗子那樣少量的靈腦異常靈活的人發了起來。

不要妒忌,那是菩薩保佑他們家富起來的。老輩人都這麼說。

又過幾年,不知哪裡的人又捐鉅資在距涼水井一百米的上方建起一座更大的寺院。寺院占地已經有十多畝地,長年香霧繚繞,香客雲集,還經常有名山古刹的高僧來此雲遊。

寺院的興起並沒有改變更多人的命運,但國家政策卻改變了村莊的命運。三個小村合為一個大村,重新取名為呂李村。呂李村的年輕人多到外地打工去了,每年春節回來也會去寺院上香,求佛祖保佑自家年年財源廣進,添丁進口,小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好。

可是,願望歸願望,事實卻是另外一回事。呂家村出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村裡的壯年男人相繼病故,而村裡的女人卻一點事都沒有。這引起了上級部門的高度關注,派專業人士來此取水到縣上去化驗,其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原來涼水井的水居然含有多種重金屬,屬人畜不能飲用之水。大家這才如夢初醒,可是二三十年過來,年長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幾位曾為井跟誰姓的人,早已是墳頭的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狗子的娘楊大媽活得最長,她變成了楊老奶奶,但她總是神志不清,常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作孽啊,我造了菩薩的謠,遭報應了。報應啊,報應。

村裡人誰都懶得跟她囉嗦,倒是狗子的孫子常常學著他媽媽的樣子,在他老奶奶背後鸚鵡學舌般地罵幾句:“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涼水井已經廢棄不用了。水面上,時常飄浮著一些綠陰陰的苔蘚和一些小生物的屍體,偶爾還會有幾隻小蟾蜍漂在水裡嬉戲。大家都說要把井填上,但沒有誰著手去經辦這件事,所以涼水井就那麼波瀾不驚地存在著,仿佛如一個落魄的幽靈。水井裡多餘的水們,悄悄地溜出石壁,朝下游大片的田地裡靜靜地擁過去,寵辱不驚,將那裡的莊稼喂得棵棵壯實。

井的上方,那座寺院也日益紅火。常常是人聲鼎沸,人來人往,呈現出異樣的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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