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發尚
夕陽西下，火辣辣的太陽減弱了威力，轉瞬之間，帶著最後一縷餘暉，消失在天際間，只留下橙色的一片天空。漸漸的，周圍的光亮在慢慢地變暗，一張黑色的大網慢慢張開，夜，又一次悄悄地降臨在了這個鄉野小村。一陣瑟瑟的晚風迎面吹來，一下子將我的思緒帶到了兒時的納涼夜。
多少年過去了，兒時那夏夜納涼的情形依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時，只要是到了傍晚時分，挨家挨戶便把門前的場地打掃得乾乾淨淨，潑上清澈冰涼的溪水；再搬出自家的竹榻子、睡凳，用濕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一遍。待吃過飯洗過澡，我光著膀子興沖沖地直奔門外，迫不及待地躺到抹得乾乾淨淨的竹榻上，頓時覺得涼嗖嗖的好舒服。接著，左鄰右舍都陸續地走出來，去村東邊的打穀場上納涼。
不大一會兒，村前的打穀場上的人就越來越多。男人們隨手帶來了板凳，三五成群，慢悠悠搖著蒲葉扇，你一言我一語地敘說張家的莊稼李家的地，談論著道聼塗説的新鮮事。婦女們湊在一起，喜歡說些家長里短，張家買回了一頭小豬仔，李家的母雞下了個雙黃蛋。她們身上搽著粉、噴著花露水，那股清香隨風飄蕩在空中，讓人忘卻了一天的勞累和炎熱。上了歲數的老人總很少說話，一出口便是“想當年，我們生活是如何如何的艱辛，哪像今天的你們趕上了好時代！”
小孩子們趁著人多，搬著凳子在人群中竄來竄去、來回折騰。最讓我難以忘卻的是抓螢火蟲。抓螢火蟲大半都是我的提議，小朋友們跟著附和，只要我一聲召喚，他們馬上從父母手裡搶來蒲葉扇，呼啦一下都跟我跑了。走了倒清靜！因為在父母身邊嬉鬧著，半天沒一點安分，大人們正煩著。可是背後響起叮囑聲一片：“跑慢點，別摔了！”還有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陡坡邊別去，池塘邊別去哦！”村邊的小路上、田間地頭旁都是我們活動的最好場地。瞄準那閃閃發光的螢火蟲，用蒲葉扇拍到後，放進準備好的瓶子裡，看它在裡面一閃一閃，煞是好看。晚上將瓶子放到蚊帳內，好像星空閃爍，更有一番情趣。有時也有一些意外，哪個夥伴跑摔倒了，還有哪個踩到了癩蛤蟆，或是被蜈蚣蟄了一口，但山裡娃子都不怕這些，每天樂在其中。
早已作古的李爺爺，當年是一位回村頤養天年的老民師。他是位慈祥而溫和的老人，常常在夏夜納涼時給我們講《三國》《水滸》，講天狗食月、嫦娥奔月……。他的肚子裡故事太多，天文、地理，天上地下，海闊天空，總也講不完。有天晚上他指著天上的銀河跟我們說，看那濁浪滔天的銀河，就是當年王母娘娘一氣之下，拔下頭上的金簪一劃變成天河。她將牛郎織女強行拆開，後來喜鵲搭橋成就了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美麗愛情故事。當時我們聽得雲裡霧裡的，只覺得星空太神奇了，變幻莫測，後來上學了才明白了這一切只是美好的傳說罷了。所有的故事經他之口講出來情節曲折，扣人心弦。有時，他也叫小朋友複述他以前講的故事，只要誰能說出大概，都能得到他的表揚。後來有一次放學聽說李爺爺病故，我可傷心了好一陣子。
打穀場外邊有口小池塘，有月光的夏夜，池塘變得晶瑩閃耀。月光折射在了楊柳上，月影卻留在了池塘邊。時而還能聽到魚兒在水裡“撲嗵、撲嗵”的聲音，遠處片片蛙聲、蟋蟀聲、蟈蟈叫聲，還有不知名蟲兒也在伴奏，一起奏響了一曲悅耳動聽的夏夜樂章。
如今，小山村裡的人大都外出打工，或搬到了城裡。只有一些中老年人還在空調和電風扇下堅守著屬於他的那個家。炎炎夏日的夜晚，打穀場一片荒涼、寂靜，池塘裡長滿了水草。只有小山村的老房子和遠去的群山矗立在那裡，還能隱約尋到一些往日的蹤影。
